序幕
黑氏家族——是一个情妇世家,同时也是一个备受“诅咒”的家族。
传说中,在不知多少年以前,曾有一个女人,她身着素袍,一脸哀戚地面对
着屋檐下已缠捆好的绳索,她默默流着泪,心中累积翻腾的仇恨像烧不尽的大火。
“可恶的黑家女人,竟然抢走我的丈夫……哼!在我上吊自缢之前,我——
诅咒姓黑的全家族,世世代代绝子绝孙。我死后更要变成厉鬼,让你们黑家子孙
不得安宁,不得好死……”
她的“诅咒”,居然从她断气的那一剎那,开始紧紧尾随着黑家的子孙。
在那之后的许多年,“诅咒”竟然成真。中国人一向讲究“多子多孙多福气”,
可是,时至今日,对于曾遭受诅咒的黑家而言,全世界绵延的子孙人口数,竟只
剩下寥寥十人而已。
这个“情妇世家”每一代子孙都深受诅咒——只要成为男人的情妇,抢了别
人的丈夫,必惨遭横祸,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目前硕果仅存的黑家十位女孩儿,不管她们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她
们都面临着这骇人的“诅咒”。
如果,这真是她们注定的命运呢?
她们能躲得过吗?
第一章
一个垂死挣扎的女人。
有谁能想象,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她,原本有张倾国倾城、艳丽非凡的
脸庞?
如今她面容枯槁,苍白如纸,有如风中残烛!
她不停地吐出浓浓鲜血,窗外正下着毛毛细雨,绵绵的水气洒向她弱不禁风
的身躯,她伸出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着。“雨、雨……我闻到雨的味道,但
是,我……却看不见雨……啊!啊……”她虚弱的尖叫声,像是宣告生命已到终
结。
病房的门霍地打开,气势逼人,威风凛凛,充满尊贵威望——日本黑道青龙
帮的老帮主水谷正彦冲了进来;他的身旁围绕着无数身着深色西服的保镖护卫他
的安全。
“雪姬、雪姬——”水谷正彦激动地一把抱住了她。“我来了,我来看你了
——是我,我是正彦啊!”这位黑道的老霸主此刻痛不欲生,显现了他的真情挚
爱,他的手拚命地轻抚雪姬的面颊。“雪姬振作点,清醒点!”
他手足无措,眼前面色如土、骨瘦如柴的雪姬,竟曾是当代东瀛独一无二的
美艺妓,也是他水谷正彦这辈子最心爱的女人及最疼的情妇。
黑云姬两眼无神地直视天花板,她冰冷的小手被水谷正彦紧紧握住。“正彦
——我……”雪姬的声音低不可闻。“……你知道我多想你吗……”
“我知道、我知道——”水谷正彦疼惜的泪珠滴到雪姬发白的嘴唇上,曾经
令人闻之色变的老帮主竟泣不成声。“雪姬,当年你为什么要不告而别,你为什
么要离开我,你看你现在……”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她离开他的日子——世界彷佛
干枯了。
“我不愿伤害你的妻子望子,尤其我知道你爱的人是我……原谅我选择离开
你——”雪姬泪眼朦胧地道:“我好想再看看你的容貌,可惜我——”
“别——”水谷正彦坚决道。“我找了你这么多年,今天终于找到了,我不
会再放你走。没有任何事能难倒我,我会请最好的医生为你治病,相信我!”
“正彦——”雪姬彷佛将燃尽的蜡烛。“我相信你……不过——”她颤抖地
道。“我更相信黑家子孙的命运及”诅咒“……一切终将太迟……”
“雪姬,我不准你说丧气话,我记忆中的你,是如此的灿烂,充满着慑人的
飞扬神采,你的美无人能及——”水谷正彦陷入最美的回忆中。“你一定要康复,
你永远是东瀛一代名艺妓!”
“艺妓?”黑雪姬突然呼吸急促,她困难地吐气而水谷正彦的胸前即刻鲜血
淋淋。
“雪姬——”水谷正彦感到自己的心脏好象停止了。
雪姬抓住水谷正彦的衣襟,咬牙说道:“……艺妓不能对男人动真情,否则
只有自讨苦吃……而我却对你动了真情,但是,我无怨无悔……”她不断吐血,
任水谷正彦也无法止住,她继续道:“请你答应我最后的请求,如果你真爱我,
请你照顾我唯一的女儿夜瞳……当年我为了成为你的情妇,无情地把她丢在修道
院里……”
当年黑雪姬与不知名的野汉生下夜瞳不久后,她便认识了水谷正彦,两人随
即陷入爱河之中。雪姬为了让自己无后顾之忧,便将夜瞳送入了修道院里。
“我知道,我知道夜瞳。”水谷正彦心碎地接口。他知道雪姬并不同于其它
的狠心女人,只因雪姬爱他至深,所以连夜瞳都不要了。
爱——毕竟是自私的。
“不要……让夜瞳的命运与我相同……求求你……求求你……”黑雪姬的声
音越来越小,直到她的手下垂,曾经美若天仙的脸黑暗了,再也无法发光。水谷
正彦怀抱着她,许久仍不曾松手。
在水谷正彦身旁,站着年少时因故加入青龙帮,而服侍青龙帮帮主从未间断
的三浦友光,他是青龙帮帮主的心腹。他身材矮小,白发苍苍,冷峻的容颜因戴
着一副金边眼镜而显得柔和许多。他目光一闪,震惊地看见老帮主流下两行清泪。
泪水?这位黑道大人物,也有情有泪?
“雪姬……雪姬……”水谷正彦呢喃不断。直到雨声消失,太阳从乌云密布
中透露出少许的曙光,七道彩光灿烂地洒进窗户内,直射他的脸庞,这光芒终于
把水谷正彦惊醒了。他从恍惚中回神,抬起头注视仿似天堂降临般的天光。他微
微一笑,一定是天使来了,祂们把他最爱的女人雪姬带上了天堂。
看着阳光他突然了悟——原来这只是黑雪姬的“借口”!她根本是最有情有
义的母亲。雪姬不要女儿夜瞳的命运与她相同,成为令人唾弃的情妇,承受黑家
的“诅咒”!
而他的女人——难道真的死于黑家的“诅咒”?
他下了坚定的决心。“雪姬,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完成你的心愿。”
雪姬!我这一生最爱的女人,请你安息……
※※※
“水谷老爷,这边请——”三浦友光谦卑道。“前面就是马利亚神学修道院,
这是本世纪初,外国传教士因在日本宣扬天主教所建的,是一所专门供想成为神
的使徒的修女进修的神学院。”他顿顿口续道:“我调查过了,黑夜瞳确实住在
里面,她——”三浦友光不知从何说起。“修道院向来自给自足,不需外人的协
助,除了靠信徒的捐款,修道院的修女本身精通多国语言,可以靠翻译语文维生,
有些甚至精通医术,而她们也自己种植蔬果……她们的生活是清贫、刻苦的——”
三浦友光的目光直视老帮主水谷正彦,语含深意道:“黑夜瞳住在这里,整整十
六年从未离开——”
水谷正彦闻言心中百感交集——黑夜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如何吗?修道院让
她培养出了什么样的人格?
不过,今天以后,他要使黑夜瞳的生命燃烧,他要让她未来的生活变得多采
多姿,与众不同。水谷正彦心中对着死去的雪姬默默承诺着。
修道院的大门口站着一位修女穿着的年轻女孩,一副手足无措又害臊的模样。
水谷正彦倏地喜出望外,阴翳许久的容颜于此刻发亮。
天!他彷佛见到了年轻时候的雪姬,因为,她们长得实在太像了啊!
夜瞳——是雪姬的化身,她会代替雪姬,陪他一阵子!
水谷正彦向她奔了过去,不由分说地把她紧紧抱在怀中。
“我的女儿,我最爱、最爱的女儿。”他激动莫名地喃喃道……
※※※
他是一个所向无敌的男人。
喜欢他的人拜他为神,憎恨他的人则封他为“恶魔”。
他是令整个日本黑社会闻之丧胆的人。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恶魔,号
称“冷面杀手”。因为他有着非凡的能力,冷血的手腕及冷酷的容貌,及毫不留
情、绝情绝义的个性。
他绝不是泛泛之辈,他是一个特殊且不同凡响的大人物。
他——不仅是青龙帮的少主,更是当今日本的黑道霸主,是能叱咤风云,纵
横天下的人。
他是水谷正彦的独子,水谷旭傲——人如其名,像东升的旭日,傲视群伦。
青龙帮到了他这一代,采用类似中国春秋战国时代的“离间”与“合纵”计
谋,将原先一直四分五裂的帮派整合,统一了日本黑社会——他成为当今日本天
下无敌的黑道霸主!
水谷旭傲真如中国人常讲的“英雄出少年”,三十岁的年纪,已有着大将之
风,日本黑道帮派甚至称他为“主公”。
“主公”是日本人在大正时代对丰臣秀吉的尊称——水谷旭傲何德何能,竟
得到如此崇高非凡的地位?
水谷旭傲总是一身深黑的日本和服,外出时是深黑的现代西装;他笔挺的西
装更彰显他不苟言笑的脸,和冰冷的变眸。
虽深得女性青睐,但他却只是视女入为玩物。
那一天水谷正彦召见了他一直非常疼爱的儿子旭傲深夜长谈,房内发出震耳
欲聋的崩天争吵声,之后水谷旭傲便像一头发疯的狮子般从书房中冲了出来。
从那一刻开始——水谷旭傲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成了风流倜傥,嬉戏人间的纨垮子弟。他日夜游荡在莺莺燕燕的场所。
水谷正彦就是在大阪这条灯红酒绿,花花大街其中一家毫不起眼的旅馆里找
到他。
“旭傲——在里面吗?”水谷正彦面色凝重。
“是的。”三浦友光难为情地回答。“主公在二楼的小房间内……”他结巴,
无法言语。
水谷正彦冷哼。“哼!女人!”他目光一凛,穷凶怒急地奔上楼。
阴森黑暗,简陋不堪的小房间映入水谷正彦的眼帘——这么卑微低下的地方,
更使得他怒气高涨,暴跳如雷。
面对那一扇圯朽破烂的木门,水谷正产不待部下踢门,整个壮躯往门板上撞
去。木门因他愤怒的力量一下就被撞开——窄窄几个排齐的榻榻米上,有一对交
缠的男女……
水谷旭傲的背脊重重被挥了一拳,地上的女人本能地尖叫,立即拿起被单盖
住自己的娇胴。
水谷旭傲的目光好象要杀人般青着脸扬起头,眼神畜着两簇火花,冷不防,
一记耳光已狠狠挥向他。
“你是什么身分?什么地位?到这三流的地方搞女人?别忘了你的尊贵与傲
气!”
儿子与父亲四目相交,两人好比是龙中争霸。水谷正彦怒火中烧指着花容失
色的女人续道:“她是有夫之妇,她的丈夫是商界有名的人物,你我都认识,你
——竟然玩她?”
水谷正彦发现儿子旭傲仍是一张毫无悔意的脸,他气急败坏地又甩了儿子一
耳光,而旭傲仍是无动于衷。水谷正彦咬牙命令那女人离开,女人离去后——父
亲与儿子之间似乎更是剑拔弩张。
水谷正彦冷冷地开口。“为什么?这不像你,你最近一直像发春的公猪追着
母猪跑——”他需要儿子旭傲的答案。
水谷旭傲却答非所问,他只是道:“从那女人死后,我第一次挨你打,难道”
她“在你的心目中,真的比我还有地位?亲生儿子不如你的情妇?”水谷旭傲怒
声相向。“那”她“死的真好——”
“住口——”水谷正彦发疯似的责骂。“你是要跟你的父亲挑战吗?”
“挑战?”水谷旭傲双眼发光,一脸冷漠。
天!老帮主发狂了?他竟对他的儿子口出恶言?
随从机灵地将高贵的和服套在赤裸的水谷旭傲身上,想藉此动作分散注意力,
化干戈为玉帛。
水谷旭傲尊贵地任仆人为他穿衣,他背对着他的父亲,窄小低矮的房间,因
为这几个高个儿,使得室内有着令人窒息的气氛环绕。
半晌,水谷旭傲清晰可闻的轻屑笑声划破屋内宁静,他尖锐地说:“我出身
黑道世家,黑道的生存守则我心知肚明——”他缓缓念出一句话。“活过今天,
没有明天。”
他回首以深不可测的目光直视他的父亲,冰冷道:“这是小时候的”家训
“,我一直谨记在心,不敢怠忽。”
“你——”水谷正彦面露慈光,伸手握住儿子厚实的手掌,和颜悦色道:
“旭傲,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你的婚礼绝对是日本黑社会本世纪最大的”世纪婚
礼“……”
水谷正彦兴高采烈,没发现旭傲的脸色变得难看,他眉飞色舞地续道:“一
年以前,我告诉过你,我要你娶黑夜瞳为妻的事。去年,因为她母亲的过世——”
想起雪姬,他的面容还是难掩伤心欲绝。“现在丧礼祭典已满一年,你们可以举
行婚礼了。下个月我会公开你们的婚事,让全日本黑社会庆祝我青龙帮少生及黑
道霸主水谷旭傲成婚一事——”水谷正彦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这是大事,这
是大事——”
尽管父子间关系刚融洽,但显然暴风雨还是要来到。“爸,我必须提醒你,
我不是牺牲者,我不爱黑雪姬的女儿,你要我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爸,你别
逼我!”
“逼你?”水谷正彦又怒火中烧了,他咆哮。“只要你一天是我的儿子,你
就没有选择的余地,记住你所承诺的——你不能忤逆你的父亲。”
这就是青龙帮老帮主冰谷正彦的傲气。
他的儿子水谷旭傲绝对无法反击。
“爸——”沉默好一会儿,水谷旭傲的眼神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憎恨,这把仇
恨的火花直射入水谷正彦的眼瞳中,水谷正彦的目光为之闪烁。
他看错了吗?他读出了儿子对他的恨!
水谷旭傲咬着牙,不顾后果一鼓作气道:“爸,其实我已有爱人,她叫优爱
美代,我还来不及告诉你——”
水谷正彦厉言打断他。“孩子,你的爱人不能为你选择,只有你的妻子黑夜
瞳才能为你所爱,相信我,只要你看过你的妻子,你一定会爱上她的。”水谷正
彦独断地否定他的一切。
“爸——”水谷旭傲见到父亲如此独断的一面,他已不能再多说什么。
不过,熊熊的恨火,已迅速袭向他全身……
※※※
当水谷正彦出现在她面前时——黑夜瞳知道他将改变她一生的命运。
得知母亲黑雪姬的死讯,她是如此茫然、不知所措,但是,水谷正彦轻易地
让她凌乱的心归于寂静。他说了一句话:“你母亲临死前,将你交给我——”水
谷正彦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慎重。“虽然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是,我向天主
起誓,我会待你如我自己的女儿一样,捍卫着你的终生。”
这句话深深震撼着夜瞳。
她相信,除了天主及修女之外,他——是她生命中另一个贵人。
她将自己的生命,完完全全地交付予他。
从她十六岁以后,便面对着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人生。
几乎每个周末,水谷正彦都会不辞辛苦地从东京到北海道的札幌来看她,而
且从不空手而来。他带来的礼物完全是夜瞳从来没有见过的奇珍异宝——流行的
高贵服饰、首饰、鞋子……甚至最昂贵的日本和服。
“这……为什么……”夜瞳的脸一阵潮红,她是如此娇羞可人,水谷正彦彷
似看到了雪姬在对他微笑,他完全被迷惑了。
“这不是我送的,是我儿子送的。”水谷正彦说谎道。他老人家活了一大把
年纪,拥有世间的一切,却从来没有如此大的“愿望”——他看到了一个很美的
画面,是他儿子水谷旭傲与雪姬的女儿黑夜瞳的婚礼……他开始有一个“圆梦”
的计划。
“你儿子?”爱做梦的美丽大眼,竟出现了一抹娇柔与难掩意乱情迷的兴奋,
和不知所措的神色。
“是的。”水谷正彦不动声色道。“他很喜欢你呢!所以”命令“我,每次
来看你,都要带一大堆世界上流行的新潮东西给你——”
喜欢我?修道院的生活中,“喜欢”可是相当露骨的说词,毕竟,她们只能
爱天主、敬天主,天主是她们的唯一;夜瞳的脸倏地胀红。她遮住腼腆的一面自
圆其说。“怎么可能?他又没见过我……”她将手中的小丑娃娃抱得好紧好紧—
—那是母亲黑雪姬送她唯一的礼物。
“他见过你,”水谷正彦毕竟是老狐狸,说谎话时也不变脸。“你与你母亲
长得一模一样,旭傲小时候总是对我说,如果雪姬阿姨有女儿,像雪姬阿姨一样
漂亮,他长大一定要娶她为妻……当他知道雪姬真有一个女儿时,他真是兴奋莫
名!有时,缘分就是如此奇怪及有趣。”他爱怜地摸摸夜瞳的头发。“我相信天
主对你的安排。”
天主的安排?
水谷正彦似乎才是“主宰”夜瞳命运的人,天主也对他莫可奈何!
水谷正彦成功地让黑夜瞳陷入由爱织成的网中——她无法自拔地爱上了素昧
平生的水谷旭傲。她的心中满怀对旭傲的情愫……
※※※
水谷旭傲举行世纪婚礼的日子即将来到。
全青龙帮上上下下都在忙碌着,尤其是青龙邸,更是显得热闹非凡,每一处
都洋溢着欢愉的气息。
而唯独闷闷不乐的人,或许就是新郎水谷旭傲了。他对他的终生大事漠不关
心,好象是别人在办喜事似的。
他恨黑夜瞳……这股恨,来得天翻地覆,来得惊涛骇浪,仿似燃烧他整个生
命……
黑——夜——瞳!水谷旭傲咬牙切齿地“咬”出她的名字!
“啊——可恶!”他大叫着举起木剑,往一棵茂盛的樱花树砍下去,粉色的
樱花瓣漫天飘落,形成一幅美丽的画面。水谷旭傲抬首注视象征日本武士精神的
樱花瓣撒落,他忽然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这一切。
三浦友光的声音,让他从怨恨中回神。他以日本礼对待水谷旭傲,丝毫不敢
怠慢。
“主公,你在练习剑道吗?”他畜着苍苍的白发、白胡,年纪虽大,但声音
却中气十足,比之年轻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剑道?”水谷旭傲冷哼。“在这节骨眼,我还有”心情“练剑道?”他加
重心情两字。
这冷冷的调子,让服侍青龙家多年的三浦友光,敏锐地立即改口道:“对不
起,主公,你是在欣赏樱花吧!每年快到樱花季时,是青龙邸里里外外最快乐的
时光,尤其今年,主公,你将完成终生大事——”
水谷旭傲突然旋身,发疯似的对三浦友光吆喝:“谁要结婚?是我的父亲要
结婚吧!”他双眸冒出火花。“我永远不会承认黑雪姬的女儿——黑夜瞳,是我
的妻子!”
三浦友光吓了一跳。“主公,这万万使不得,如果被老帮主知道,你们之间
——”
“我们之间——哈哈!哈!”他穷凶恶极地咒骂。“自从黑雪姬介入我们父
子之间后,我们之间还有亲情吗?”他的模样气愤。“我水谷旭傲和父亲之间的
感情,早已完完全全被黑家母女破坏殆尽了!”
“主公——”
一瞬间,水谷旭傲的脸庞又显得平静无波,这更令三浦友光愕然不已。
才一秒钟的时间,主公的表情竟能千变万化,他真是让人摸不透的男人。他
的自制力一流,更有着凡人无法兼备的过人忍耐力,所以他年纪轻轻就征服日本
黑社会,成为举世无双的霸主。
水谷旭傲走进屋内,盘起双腿坐在他面前,三浦友光立即为主公沏茶。水谷
旭傲的尊严令他这老头子连举杯的手也发颤了。
水谷旭傲突兀地问:“告诉我,有关她的事——”
“她?”三浦友光呆愣了好一会儿,过去的日子里,每当老帮主水谷正彦试
图向旭傲述说有关夜瞳的种种之时,主公的反应是极端的不理不睬。而如今……
他为什么不直接问他的父亲?
彷佛看穿三浦友光的疑惑,水谷旭傲讥诮道:“我父亲对她的评语完全客观
吗?”
连水谷旭傲也看得出来,老帮主正彦的心,已完全被未进门的媳妇黑夜瞳占
据了。
黑夜瞳究竟是哪来的魔力,让老帮主着迷至此?
三浦友光干笑三声,不好意思道:“其实,我并没有亲眼见过黑夜瞳——”
他见到水谷旭傲瞇起双眼,像在示警似的。三浦友光立即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
地禀告。“没错,我是随着老帮主去修道院找黑夜瞳小姐,不过,我只见到她的
侧面——”
为什么?难道,她长得奇丑无比,见不得人?水谷旭傲双拳霍地握紧,继续
等待三浦友光给予一个合理的解释。“主公应该明白——”三浦友光小心地说明
原委。“那是女子修道院呢!我和老帮主是在修道院的大门口与黑小姐相遇,不
过,黑小姐穿着一身毫不通风的修女服,甚至头发也被包住。而且,修道院的女
长老只准她与一个男人碰面,所以——”
是这样吗?这并不是他要的答案。水谷旭傲又瞪了三浦友光一眼,三浦友光
感到毛骨悚然;他困窘地叹了口气道:“去年,与黑夜瞳小姐见面时,她只有十
六岁,尚未完全脱离小女孩的梦幻,所以她的手中一直抱着一个小丑娃娃!”他
终于讲到“重点”。
小丑娃娃?天!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孩?水谷旭傲感到一阵恶心。
三浦友光明白主公的古怪神情,他深呼吸一口气,不顾后果道:“今年她十
七岁了,不过,上星期我陪老帮主去看她,但她的手中还是抱着小丑娃娃……”
他识相地不说话了。
水谷旭傲快崩溃了,父亲要他娶的妻子长相跟小丑一样?而且是一个十七岁
的“小”女生?长年住在修道院,清纯而不染红尘,她懂得尽妻子的“义务”吗?
父亲水谷正彦正在凌迟自己的儿子!
水谷旭傲一阵昏眩,眼前天旋地转。
感到水谷旭傲的脸色不对,三浦友光扑向前,关心地唤道:“主公——你还
好吗?主公……你怎么了?”
“下去、下去——”水谷旭傲挥手。“下去……”口气十分无奈及无力。
“主公!”三浦友光莫可奈何,只能黯自神伤地退下。
偌大的书房只剩下水谷旭傲一人,他坐在榻榻米上,而连接花园的和室门开
启着。
这花园占地三顷,栽种的全是日本的国花樱花。这是当年水谷正彦为取悦他
的情妇黑雪姬所建造的人工花园,因为黑雪姬最爱樱花。
事隔多年,就算黑雪姬早已离开水谷正彦,但在他水谷正彦的心目中,黑雪
姬才是他最爱的女人。
而不知何时,对黑雪姬痛恨无比的水谷旭傲,竟也爱上了父亲为情妇建立的
这个“樱花园”。他对樱花有着难以言喻的情感。
小时候,每当他不愉快时,只要看着满山遍野的樱花树,彷佛就能忘却一切
忧愁。
樱花林让他放松心情……他狂爱站在樱花树下,尤其当樱花凋落,从树上撒
落时,彷似是从天而降的粉红色细雨,水谷旭傲肆无忌惮地享受“樱花雨”的味
道。
而现在,就算凝视着像细雨纷飞的“樱花雨”,也无法挥去载不动的恩怨情
仇……
他不自觉地抬起右手捂住他的额头,他注视到他右手腕上的纱布——长年以
来,他一直在他的右手腕上缠纱布,不曾在众人面前卸下过。
尽管外面众说纷纭:主公曾割腕自杀,害怕疤痕被人家见到;或手腕有刺青,
证明他是称霸天下的霸主……种种的揣测,还是没有人知道主公为何要这样做。
水谷旭傲面容哀伤地址下纱布,在四下无人之处,堂堂日本黑道霸主水谷旭
傲,眼眶中噙满泪水——
这是耻辱,这是耻辱……他一定要报仇!
第二章
“葛莉修女——”在离别之际,夜瞳最舍不得的就是抚养她多年,比自己母
亲还亲密的修女们。
“夜瞳——”葛莉修女端睨这个面容如花似玉,且已长得亭亭玉立的女孩,
她心中有着深深的不舍!不过,她知道夜瞳的命与她们不相同,她并不属于天主,
天主并没有召唤她一生奉献于教廷。但是——在十七岁以前,她却完全以“神学”
的教育来教导夜瞳。
这是一个错误吗?
外面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夜瞳懂吗?夜瞳了解吗?
“不管如何,夜瞳——请你记住,永远别忘记天主的爱——人与人之间也是
要有爱,没有爱是无法活下去的。”葛莉修女蹲下身子轻抚夜瞳的面颊。“好好
地爱你的丈夫、你的家庭……愿天主保佑你!”
“修女——”夜瞳激动不已。
“用爱做武器,就能抵抗外面的邪恶世界,你不比外面的小孩差,在我们的
眼中,你是最好的、你是最圣洁的,你不封闭、你是充满善气的。天主爱你——”
葛莉修女一语双关地说。她心知肚明夜瞳的恐惧——她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她的将
来。
不过,修女的话,轻易地化解了夜瞳的恐惧。是的,只要有爱——爱才是这
世界的唯一。
她不再害怕了。
抱着手中的小丑娃娃,她对未来充满希望。
她爱旭傲,旭傲一定也爱她……她是如此天真。
※※※
今天,是青龙帮的“世纪婚礼”。
不过,这婚礼实际上应该是从昨日午夜就开始了。
要把夜瞳从修道院迎接出来,再回到青龙豪邸,所需的时间太长;而依习俗
新娘正午前便须到达宅邸,只怕路程遥远苦了新娘子;故青龙帮的人,深夜就到
达了修道院。
尤其,身为未来主公夫人,她的衣着岂能随便!这传统的日本新娘和服,据
说要穿上十几件以上,实在难以想象!
岛田阿桑是水谷正彦特别安排来服侍夜瞳的,她对传统的日本礼俗相当有研
究,同时她也是一位食古不化的老太婆,对人相当凶悍。她向来是习惯大呼小叫
的人,这次却莫名其妙地放低音量,而且,显得慈蔼疼惜,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
思议,难道——眼前的女孩无形中融化她了吗?
主公夫人就像天使,不仅美若天仙,美得让男人屏息,不!连自己看了她都
会心生疼惜之意呢!她清纯又善良,而且,还如此谦逊、温柔,在她身上,看不
见骄傲的影子。“主公夫人,你必须一丝不挂地穿上和服——”岛田阿桑很尊敬
地称呼夜瞳,她清清嗓子道。
夜瞳的表情就像是撞见了魔鬼。赤裸着身子?这是败德的行为!在修道院这
么久,修女是不准她们裸体的。“不……不……”她本能地抗拒。
岛田阿桑不由得哈哈大笑,这女孩以她的真心服人,她打从心底喜欢夜瞳。
“别怕,你必须要这么做,等会儿十几件和服压下来,包你喘不过气——”
“但是、但是……”夜瞳杏眼圆睁。
“主公夫人,这年头像你这样的女孩还真是罕见呢!”岛田阿桑不动声色地
走向夜瞳。“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母亲,这样你就不会不好意思了——”见到夜
瞳还是猛摇头,她又游说道:“拜托,天底下哪一个人不是赤裸的生与死,你们
说耶稣是神,难道他不是裸体来到世上——”
在夜瞳思索间,岛田已经冲向夜瞳,任夜瞳尖叫也无用。半晌,夜瞳一丝不
挂地站在岛田面前,她双眸闭着不敢睁开,接着一件白和服套在她身上,岛田蹲
在地上,在她的腰上系结。
夜瞳满脸通红,岛田阿桑兴奋的声音传来。“你真是美!我替主公高兴,光
看你婀娜多姿、毫无瑕疵的娇胴与肌肤,我相信他一定会爱上你!”
旭傲爱她……
一想起旭傲,她的丈夫,夜瞳只管脸红心跳,任何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岛田一拍掌,多了两位随从谦卑地为这位“黑市夫人”服务。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当一切大功告成时,岛田阿桑满意地露出如释重负的表
情。“主公夫人,我发誓,你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娘!”
“该出发了——”岛田注意到启程的时间已到。“快!现在是吉时,再不走
就来不及了。”发现夜瞳坚毅的脸庞,岛田好象看到夜瞳如古代日本武士般坚忍
不拔的性情。
葛莉修女将一个雕刻精细,栩栩如生的十字架项链挂在夜瞳的玉颈上,上面
有耶稣受难的雕刻图,她说:“你是天主最爱的小孩,天主会与你长在。”
夜瞳再一次细细环顾这间伴了她十七年岁月的修道院,她感伤不舍的心悸动
着。她什么也没带,除了后来水谷正彦送她的礼物外,她只带着母亲黑雪姬送她
的小丑娃娃,以及为了要留作纪念的修女服和伴着她多年的旧圣经。
踏出修道院后,将有截然不同的人生迎接她……她将是黑社会的“霸主夫人”。
数十辆加长形的劳斯莱斯黑色轿车,整齐排列着迎接主公夫人;上百位衣着
整齐笔挺的保镖捍卫着夜瞳,一路顺利地回到水谷豪邸。
※※※
象征黑道气派的加长形轿车,正往青龙邸大门前进……水谷旭傲一身正式传
统新郎倌的穿着,更显得英气逼人,帅气非凡,不过——他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深黑色的眼睛,欲冰得好象可以冻死人地注视着落地窗外。
“主公——”三浦友光垂首。“新娘的礼车——”
“我看见了。”虽是平平淡淡的语气,但却令人感到凶恶。
三浦友光做出一个“请”的大手势。“主公,迎接新娘了!”
水谷旭傲的脸色灰暗,不,我绝不承认她!他缓缓旋过身子下楼……
水谷旭傲真想当场逃婚!如果不是他天生大风大浪也不能让他折腰的傲然身
骨;如果不是他永远能面对任何人生冲击的自尊,他真的会转身就走。
她的手中——真的抱着一个小丑娃娃。这成何体统!有哪个新娘子在婚礼中
还抱着小丑的?水谷旭傲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鄙视。
“她是在玩家家酒吗?你们为什么不把她手中的小丑拿掉?”水谷旭傲咬牙
道。
“主公,这是老帮主允许的,他说:只要新娘高兴,一切都无所谓。”三浦
友光无奈地解释。
可恶!“什么跟什么!到底谁是老帮主的孩子?爸爸竟”听从“她?”水谷
旭傲面露凶狠之色。
“主公——”三浦友光把一切都看在眼底,他也无话可说。
水谷正彦坐在大厅的主位,他欣喜地看着一切,他的美梦就要成真了。
一步一步,新郎与新娘两人越来越近,直到——他们的四目相交……
※※※
水谷旭傲威风凛凛,英姿飒飒,如天神般唯我独尊,真真实实地站在夜瞳面
前。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彷似将全世界都踩在脚底下的男人。
生长在修道院中的她,虽然只见过彬彬有礼,温和如春风的修士,但是,她
对男人的认知并不贫乏;这得归功于修女的教导,和圣经两性上的提示。
第一眼看到水谷旭傲,她的灵魂在悸动。她的丈夫绝对是不可一世、男人中
的男人——他英俊挺拔、又高又壮,五官立体显明,挺直的鼻子,黑又浓密的头
发,削瘦的下巴,高耸傲慢的额头,抿紧的薄薄双唇——完全不懂笑为何物的嘴。
吸引人的亮丽黑瞳总是熠熠生辉;好象被浓浓的阴霾遮住,更像是深藏不露的刀
锋。
他——莫测高深,无人能透视他的灵魂与心思。
他——冷漠无情,像会杀人于无形的眼瞳,令夜瞳噤若寒蝉。
天!他的妻子——水谷旭傲的心脏彷佛停止了。
他错了!她长得根本不像小丑!
她是全世界最美的新娘子——一身昂贵的日本和服,把夜瞳衬托得如此高贵
优雅;
她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端庄气质。而她身上所散发出迷人的清纯及亲和力,
才是最骇人的魅力。
他必须承认,黑夜瞳是个倾国倾城的小美人。
他是堂堂的黑道霸主,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但是——她是他见过最美的女
人。
优雅、灿烂、富有朝气、脱俗,就像是盛开的粉色樱花——让所有的人失了
魂,为之倾倒。
她像樱花。她有樱花的味道——有女人成熟的身体,但她的眼睛却又散发着
无邪、纯洁,以及——她对他无比的信赖。
他——是她现在和未来的天、地及生命。
不过,他厌恶她的圣洁。
他讨厌她的虚假。
就是她像孩子般的纯真面容,轻易地欺骗了他的父亲;她有天使的外貌,但
是却有像毒蛇一般的心。
她是恶魔。
夜瞳感到不寻常,前所未有的情愫泛滥。不!这是压迫感。他带给她不是浓
情万千的感觉,而是极大的威胁?虽然夜瞳不想这么承认,但是,赤裸裸袭击她
的……是恨?
水谷旭傲的眼光闪耀着凶残,不是温柔及疼惜。
她在害怕?她怕他?虽然厚重的和服遮住她弱不禁风的娇胴,但是他深深感
到她正“毛骨悚然”。
夜瞳本能地将手中小丑抱得死紧……水谷旭傲循着她抖动的动作,第一次终
于可以仔细地瞧瞧他一直很好奇的小丑娃娃——
这小丑好旧,它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就连它的头发,原本应翘起来的两根
鸠鸠,一边也垂了下来。它的脸,骯脏无比……天!水谷旭傲的心凉了半截,她
到底是从多封闭的世界走出来的?哪一个女孩不爱新潮、时髦、流行?她们绝不
会把一个应该丢进垃圾桶的小丑当作心肝宝贝。她这举止,究竟是……
夜瞳注意到水谷旭傲的目光停留在她的手臂上,她嘴角泛着笑容。是的,一
定是她的丈夫也喜欢她的宝贝小丑……她该怎么表达她的喜悦呢?尚未考虑这是
否是个合宜的举止——她已冲动地将小丑娃娃递给水谷旭傲。
这个让新郎倌错愕及众人吃惊的举止,配上她浓妆艳抹仍遮不住的幼稚表情,
让水谷旭傲几乎要吐血。“你喜欢这小丑,就给你抱……”谢天谢地,吵杂的人
声,让他再也听不清楚她清脆又娇滴滴,却令他生厌的口吻。
幸好,观礼者都是见过世面的人,懂得视若无睹,只敢暗笑,但仍装模作样
地恭贺。面对窃窃私语,以及戏谑的容颜,黑道霸主的反应是——继续不动声色
地抱着小丑。
他的威严令人慑服,所有的人立即鸦雀无声——虎虎生风的水谷旭傲,竟然
“替”新娘子抱着小丑娃娃?
岛田阿柔和三浦友光乘机扶他们面对面坐下,百余位黑社会帮派及政官商要
人士,也继续共同见证日本第一帮派“水谷组”霸主的世纪婚礼。
躲在黑暗角落中的,不乏青龙帮的敌人。与青龙帮是死对头的“藏桥组”公
子藏桥清原,也在远方偷偷地观望……藏桥清原一直是水谷旭傲最大的天敌,他
们双方为了争夺地盘及扩展势力,使得他们之间不断上演“龙蛇争霸”的局面—
—
水谷旭傲的妻子真是美!乌溜溜的长发,樱桃小嘴,明眸皓齿——为何水谷
旭傲总能集好运于一身?既拥有黑道势力,又能娶得美娇娘……藏桥清原的眼睛
不觉驻足在夜瞳身上,无法离开。
仪式缓缓地进行着——
在日本古礼的宣示下,他们成为夫妻……
※※※
冗长的世纪婚礼终于结束时,早已夕阳西下,除辉射入青龙邸,樱花林内粉
色与黄色交辉映,散发出不属于这世间的光芒——它是人间最美丽的天堂。
夜瞳经过长廊时,玻璃正反射出这片人间天堂似的美景;她情不自禁地停下
脚步。
这比磅礡的山势或是一望无际的海洋,都还令她荡气回肠,浑然忘我。
樱花林——带给她强烈的震撼。
“很美,是不是!”岛田阿桑的声音由夜瞳耳际传来。
夜瞳吓了一跳,惊觉自己的失态,她低下头。“对不起,我……”才经过青
龙邸的长廊,她已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她觉得什么都好新鲜。
“你跟我道歉干什么?”岛田阿桑觉得好笑。“你现在是万人之上的黑道霸
主夫人,你有权力做任何事,我们无权干涉。夫人,所有你说的话及所做的事都
是对的。”
“我……”夜瞳疑惑,一切都与修道院不同,难道这就是“外面的世界”?
有权就可以为所欲为?
“夫人,这片樱花林是主公的最爱,你以后有的是时间可以好好陪主公逛这
座近三顷,号称日本最大的人工樱花花园。”岛田解释着。
讲到水谷旭傲,夜瞳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女,满脸通红不已。岛田阿桑看着,
不禁要嘲笑她。“夫人,现在可不是脸红心跳的时候,夜已深了,我得赶快替你
装扮,等主公召唤你。”
是洞房花烛夜吗?
瞧着夜瞳花容失色的脸,于是岛田向她鞠个九十度的躬。“夫人,请容许我
碰你的手臂,拖你走——这样会比较快——”
岛田绝对是尽忠职守的好仆人,她迅速地脱光了夜瞳身上的十几件和服,将
她丢进水池里。然后她被套上一件樱花颜色的和服,她的秀发被梳得好直——时
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
水谷旭傲的豪寝。
一个完全日本化的现代和室,占地五十余坪,豪华又不失简朴。虽是完全单
调的原木色彩,但所采用的装潢全是高级木材,这间豪寝价值上亿日圆。
而寝室的另一面,完全由厚重的玻璃落地窗隔间,窗外是翩翩飘落的樱花花
瓣——水谷旭傲赏樱的时间不分四季、不分晨昏……他喜欢一有空闲时,就能看
到樱花。
仆人离开后,水谷旭傲就笔直地站在落地窗前,连和室正中央的大床也不看
一眼,彷佛大床碍着了他——从今以后,他再不能孤枕而眠。
他的目光不经意瞄到他随手扔在地上的小丑娃娃……
门外仆人通报“她”已来到。
水谷旭傲立即回首,露出狰狞的笑脸——他绝对欢迎“她”。
※※※
站在主公和室面前,夜瞳仍是全天下最美的新娘子。不过,过了今夜,她应
该被称为妻子,而不再是新娘了。
现在——她准备为她的丈夫献出她的贞操。
只要拉开这扇木门,水谷旭傲就在里面——就算念了千万遍让自己内心平静
的祷告辞,但此时此刻夜瞳还是吓得不知所措。他是她的丈夫,她本来就该为他
“献身”……但是……天主!她真的吓死了!
怎么办?怎么办?来不及了,随从已将和式木门拉开,她被推入黑漆漆、伸
手不见五指的暗室中——
然后,仆人又把门关上。
※※※
夜瞳的眼前一片黑暗。
她的心脏好象要跳出来似的。
旭傲呢?他在哪里?为什么不过来接她?为什么让她孤零零地被黑暗包围—
—她双拳紧握,过了许久终于提起勇气。“旭——”话尚未说出口,便被打断了。
“别开灯,小修女!”一个暗哑低沉的嗓音传来,当他叫她“小修女”时,
声音充满了轻佻与讥讽。
夜瞳的心一沈,她听见了他在床上翻身的声音,显然床的位置,应该离她有
一段距离;她又听到他发出了个“嘘”的声音。
“你——”
水谷旭傲傲慢地笑了。“小修女,你不觉得这样有情调多了吗?”
夜瞳的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后,她依稀能看见——水谷旭傲的怀中,抱着另外
一个女人。
他——正在抚摸那女人的胸脯,而那女人为了避免自己叫出声,只好用手掌
捂住自己的嘴巴。
“情调?”这么挑逗的用法,她在修道院可没听过。
也好,趁见不到他的人,她可以壮壮胆——把自己的真心话说出来。天主保
佑她!
“是的,黑夜很有味道……我……”夜瞳咽了咽口水,她这一番话,令水谷
旭傲停止了对怀中女人揉捏的动作,像豹一样瞇起了双眼。
“我虽然是在修道院长大,但我并非无知,修女们教了我们很多东西——我
会至少五国以上的语言,我也懂得医术、算术,我会种菜、做饭……”他们的呼
吸,在黑夜中显得无比沉重。“我有自信能够做好青龙邸夫人。”
顿一顿气,她又续道:“谢谢你之前送我许多礼物。现在,我最欠缺的,或
许就是不知道如何”顺应潮流“,不过,我会好好学习,请别瞧不起我。”
水谷旭傲的眼睛散发出阴光。
“在我的信仰中,我知道婚姻是神圣的,我要做一个圣洁的妻子,我没有任
何东西可以回馈给我的丈夫,不过,我向天主起誓——我绝对是圣洁的。”
天知道,当她说话时,她其实是紧握着胸前的十字架项链。她一直不愿拿下
这条项链,连新婚之夜项链还是伴着她。
“圣洁?”他重复这“高尚”的名词。
水谷旭傲紧抿的双唇上扬。“好笑,我好象在听演讲,这么说来,你还是圣
洁及神圣的”小修女“嘛!”这些话让夜瞳瞪大双眼,他的言语在杀人!“搞清
楚!我要的是能在床上满足我的妻子,我可不要冰冷的、自以为是、自命清高的
淑女。”无情的话,像利刃般刺进夜瞳的心脏。“对一个我深恶痛绝的女人,我
赶她走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送她任何东西。”
这是噩梦!夜瞳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可是这噩梦还没结束。“说!”他以审判犯人的口气道。“你怎么诱拐我的
父亲,让我父亲对你唯命是从,送你无以计数的金银珠宝?难不成,你们之间—
—”
太过分了!“不——”夜瞳高亢地尖叫。“你怎能侮辱我,你是我的丈夫啊!
你怎能污蔑我?”
“为何不能?我是称霸日本的黑道霸主,我要人生就生,我要人死就死!”
他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道。
语毕,灯亮了。
灯光耀眼如白天,让人在黑夜中,清清楚楚地目睹事实的“真相”。
夜瞳的世界完全崩塌了。
水谷旭傲光着身子,而那女人也是,他亲昵地拉起那女人,而那女人则躲进
他怀中,他们紧紧贴在一起,被单盖住了他们交缠的肉体。他咄咄逼人道:“她
才是我的爱人,她叫优爱美代。虽然我无法和她结婚,但我只承认她是我的妻子。”
他充满嘲弄。“你幼稚得让人瞧不起,还妄想嫁给我?你——配吗?”语毕,水
谷旭傲捧腹大笑。
夜瞳亮丽的大眼盛满泪珠,泪水潸潸滑下。
优爱美代虽对夜瞳充满怜惜,不过,讥讽的口吻更是毒辣。“来自修道院不
食人间烟火,古板、胆小如鼠、乏善可陈、不解风情的青涩小处女,你懂得男女
之间的”事“吗?你不适合旭傲的,你的贞节与神圣,还是奉献给上帝吧!快滚
吧!你没见到我们正火热吗?小修女,床上的事——你不宜观瞻,以免犯了亵渎
罪。哈,哈哈……”
她的丈夫与他的情人——一幕幕不曾停止嘲笑她的容颜……夜瞳整个人摇摇
欲坠,为什么——
她哭得泪眼婆娑,她那股心碎断肠的容颜,竟令水谷旭傲停止了狂笑声,他
——感到心中一股莫名其妙的刺痛……
他们的目光遥遥相望——不过,水谷旭傲的眼睛呈现不曾有的跋扈与残忍。
夜瞳猛地一旋身往外冲——
“站住!”水谷旭傲的声音是那么空洞、无神。“别忘了你的小丑,以及—
—”他判了夜瞳“死刑”。“桌上的离婚证书!”
离婚证书?
他——要与她一刀两断?
“你……”夜瞳神魂俱裂。“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世界末日一般。
水谷旭傲的心抽搐不已。
她只说了这句话,然后靠着天主给她仅有的意志力,她无意识地走向倒在地
上的小丑娃娃,再拿起了那张离婚证书。
她头也不回地冲出丢,走出人生绝望的第一步……
※※※
水谷旭傲紧盯着那扇雕刻精致的木门——他的眼瞳黯淡不已。
她那伤心欲绝,痛彻心扉的容颜,深深印在水谷旭傲的脑海中……他将会永
生难以忘坏。
她——伤心欲绝的容颜早消失了,只剩无比平静及永不屈服的容颜,她有股
傲气、有着死也不受屈辱的个性。
这也许是隐藏性的,但是他却看到了……
“旭傲,”优爱美代撒娇地叫唤,真是太棒了!她的心头大患终于除去。以
后,她才是名副其实的青龙邸夫人、黑道霸主的爱人。她张开双臂。“来吧!继
续爱我……”
她主动贴上水谷旭傲雄壮的身躯。
谁知,水谷旭傲竟一把将她推开,他不疾不徐地下床背对着她,目光直视樱
花林,许久许久——
“旭傲……”优爱美代错愕不已,水谷旭傲无时无刻散发着威严的架式,谁
敢惹他?面对他这般反常,她虽愤怒,但也只能静观其变。
他怎么了?
水谷旭傲失笑着。
只是因为——她椎心刺骨的容颜,深深震撼着他?奇怪,这是心如刀割吗?
笑话!他是个冷面杀手呢!伤害无数的人,哪次后悔过?
后悔?他竟在后悔?
水谷旭傲自觉不可思议。
他习惯性地抬起右手触摸他的头发,他瞥见了右手腕上的绷带——天!他怎
能忘记他的耻辱?
他盯着纱布,偏偏,夜瞳痛不欲生的容颜与纱布交缠……
第三章
水谷正彦坐在象征王者的龙椅上。他目光遥远,却充满爱意,他正在思念谁?
庭院的樱花让他看到过去与雪姬在一起最快乐的时光——雪姬身穿艺妓的和服,
正在跳舞取悦她最爱的男人……
夜瞳突然冲进水谷正彦的书房中——她狼狈、凄惨、憔悴、落魄,有如一只
丧家之犬。
“夜瞳——”水谷正彦赶紧迎向她。“你怎么了?”他安抚夜瞳,扶她坐在
椅子上,以他“老江湖”的本事,他敏锐地猜到——难道纸包不住火?
夜瞳开始语无伦次,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他——和别的女人躺在床上…
…他根本不爱我,我真傻!我一直认为我能和丈夫白头偕老……而他却要和我离
婚……”
“离婚?”水谷正彦呆住了,旭傲真是目中无人,今天才新婚,就要跟妻子
离婚?
水谷旭傲压根儿不把他放在眼底?他勃然大怒。“这个畜生——别怕!我替
你讨回公道,我去找旭傲算帐。”他拖着老迈的身子夺门而出。
“够了!”夜瞳无力地出声制止。“我受够了!”她抬首看他,在背叛中备
受煎熬与折磨。“你何尝不也是在玩弄我?你欺骗我,我受够了!”
玩弄?水谷正彦神色呆滞,无言以对。“夜瞳——”他走过去,想抱住她,
夜瞳却把他推开。
她自绝望中吐出语道:“女人——究竟是为谁而活?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男
人何必玩弄女人?”她盯着手中的小丑娃娃,大澈大悟道:“我就像这玩偶,任
你们摆布,我太无知,所以好骗!”
“夜瞳,听我说,事情不是这样——”水谷正彦噤住口,他见到了珍珠般的
泪水,滑落她的面颊。
是雪姬在哭泣?水谷正彦的心脏抽紧。
夜瞳闭上双眼,手握住十字架项链许久,她的脑海中闪过:没有爱是无法活
下去的。爱才是这世界的唯一……
她溃然喊道:“骗人、谎言,每个人都在骗我!”
“夜瞳……”水谷正彦心疼不已。
夜瞳握着十字架项链无语问苍天……天主,我做错了什么事,您要这样惩罚
我?但是,她无法拋弃天主的教义与指示。她要谨守诫律,她不能犯罪。
我!不能离婚。上帝不允许离婚。天主教是不容许离婚的,我……究竟该怎
么办?
她的心已被掏空,情已断裂,她只剩躯壳没有灵魂,她沮丧地说:“以天主
的名义发誓——我绝对不离婚。”她突然起身走向水谷正彦,面无表情地面对他,
她心灰意冷道:“我不愿再见到水谷旭傲,请你——让我离开吧!”
离开?
水谷正彦激动地往后退了一步。
对于伤痕累累的夜瞳,也许离开是唯一的路……
※※※
清晨的阳光照进樱花林,又别有一番风情。
不知道水谷旭傲最喜欢看什么时候的樱花,一大早,他还是与平日一般坐在
落地窗前赏樱——
而现在自称是他妻子的优爱美代,则赤裸地躺在床上,她索然无味地端睨水
谷旭傲高深莫测的容颜。真是的!那个小修女走了,不是应该就万事OK吗?怎知
道旭傲却完全变了个人,变得乏味且不爱理睬她。为什么?他不是恨那个小修女
吗?
优爱美代思索间,敲门声惊扰了他们,三浦友光自在地开了门。他们已知道
昨夜所有的事,所以岛田阿桑也没出现来服侍夜瞳。
见到躺在床上大胆放浪的女人,着实令三浦友光呆愣了一会儿,怎么也无法
预期是这幅煽情画面;不过,奇异的倒是水谷旭傲整齐的衣着。“主公,老帮主
要见你——”
三浦友光佯装视若无睹道。
优爱美代温怒地睁大了双眼,但是,却瞧见旭傲自在的容颜。他玩味道:
“我早就料到她一定会找老爸告状。”毕竟,她唯一的靠山就是水谷正彦。
望着三浦友光和优爱美代若有所思的表情,水谷旭傲大摇大摆地离开。
※※※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只有水谷正彦一个人面对他?
他的父亲,一夕之间显得苍老无比,昔日的英雄风范早已消失无踪。
水谷正彦有气无力道:“儿子,你赢了!青出于蓝,更甚于蓝,你比我狡滑、
卑鄙、毒辣、狠心——”老人的容颜如此落拓、凄凉。“你用尽心机,而夜瞳真
的被你逼走了。这下,你高兴了吧!”
她——走了?她真的有骨气的走了?
为什么他的心好象跌在深海中?
老人失笑。“这对我是晴天霹雳的打击,你知道吗?我一直希望夜瞳能做我
的女儿,陪我过后半辈子,我老了,连雪姬也比我还早走……”
“是吗?”水谷旭傲皮笑肉不笑。“父亲大人,身为黑道中人——怎可讲出
如此”人性“的话?”
水谷正彦注视儿子冷血的脸,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深深叹了口气。“你没
尝过爱的滋味,你不知道爱会让人软弱、不堪一击……”他犀利的目光透视着儿
子,言中有意道。“她不愿意离婚,也什么都没带走,只带走了她的小丑娃娃,
你放过她吧——”
不愿意离婚?水谷旭傲冷笑反问:“我母亲圣子在世的时候,你又饶过她吗?”
他是在报复?原来——旭傲在为他母亲圣子报仇?
“我是对不起你的母亲和你,但当年我们错误的相爱已经是无法挽回的悲剧
了。”
水谷正彦痛苦道。“但,夜瞳是无辜的。”
水谷旭傲仍不动声色地转身往前走——
“儿子,”水谷正彦叫住了他,语重心长道。“我从来不相信,任何见过黑
家女人的男人,会有不动真情的。”
黑夜瞳的美——难道无法融化不可一世的黑道霸主?
水谷旭傲用力伸出左手按住自己的右手腕——
他咬住下唇,似乎承受着惊天动地的哀恸……
※※※
水谷正彦筋疲力尽,为什么他的儿子不饶过夜瞳呢?
就算他试图隐藏夜瞳的行踪,但是,水谷旭傲还是轻而易举地查到了夜瞳的
去处。
隔天,他立刻坐飞机前往台湾。他要把夜瞳逼到绝境?
而水谷旭傲的举动,同时也冲击着优爱美代,但她所忧心的是旭傲堂堂一位
大帮主,面对一张离婚证书,有必要亲自出马吗?旭傲是日理万机的人,那位小
修女竟有本事让他放下一切,狂奔台湾……为什么?
水谷旭傲知道自己的心被谁牵引着吗?
※※※
台湾桃园中正机场。
没想到她还会再穿上修女服,这真是讽刺!夜瞳站在桃园中正机场出境处,
仰望清晨台湾阴霾的天空。
伤心地告别水谷正彦后,夜瞳带着所有的家当,毫不犹豫地飞回台湾。
虽然她在日本长大,但台湾是她和母亲的故乡,儿时的印象已不复记忆,但
在被遗弃的现在,这份“归属感”正是她迫切需要的。
到台湾后,她首先遇上的难题,就是要如何立足生存?
夜瞳站在出境的地方,握着颈上十字架项链祷告了好久,她决定往东的方向
走去。
每个人都忍不住注意着夜瞳,她穿着密不透风的修女服,拎着小小的行李箱,
居然想“走路”离开机场,她是来传教的吗?为何看来无依无靠又不知所措?
经过大家奇异的目光,夜瞳不知其所以然,只是一味以微笑待人;而她的笑
容,如温和的春风,让人不禁发出会心一笑,这女孩真美!
日正当中,夜瞳汗水淋漓,她感到呼吸逐渐沉重,天!台湾热得让她几乎喘
不过气来,她终于走到有房子的地方,但她已头昏眼花了。
人生地不熟,她该何去何从?想着、想着,她不自觉回想到那一幕:他们在
床上赤裸着……“丈夫”的背叛让她有切肤之痛,她又悲从中来,不行——她必
须遗忘……她幽幽的双瞳,不由得往天空望去——
突然,贴在电线杆上的红色纸条吸引了她,她睁大眼慢慢地阅读:吉屋出租,
限单身女子,租金……感谢天主!这一定是神的旨意,有着落了。夜瞳赶紧取出
纸笔记下来,她拿出桃园的地图,朝地址的方向走。
※※※
这房子有够破旧,木造的三层楼摇摇欲坠,上楼时木梯也嘎吱作响。
“四楼?奇怪——”夜瞳惊呼!原来四楼是屋顶加盖的“违章建筑”。这也
是木板隔出的房间,不过,从外观看,小多了呢!
好不容易找到木门,夜瞳早已筋疲力尽,但是为了避免今夜餐风露宿,她还
是硬拖着疲惫的身子敲门。
终于有人来了。今天,她白丽花一定要不择手段把床位租出去——她绝对要
多一位室友来分摊她的房租。
白丽花跳起来开门,想象与她有缘的人长相如何——万万想不到,这位陌生
女孩的打扮……她吓了一大跳!
“你是修女?”白丽花小心翼翼地问。
“不!我不是。”夜瞳笃定地回答。“我是因为住在修道院,所以才穿修女
服。”
住在修道院?她是何方神圣?这人会是她的室友,她可要先做身家调查。
看白丽花惊讶的神情,夜瞳实在受够了这一路上人人给她的异样眼光,她赶
紧找话题聊。“你好!我叫黑夜瞳,你这里有房间要出租吗?我早上刚从日本来
到台湾,一路走路找房子……”夜瞳露出了像天使般无邪的笑容。
这微笑真是不得了,连白丽花这位屋主也被收买了。“你早上才下飞机,然
后走路来这里?”从机场到这里,可是一段很长的距离吶!
夜瞳坚毅地微笑点头,她被太阳晒红的脸,更令白丽花佩服得五体投地,她
赶紧把门全打开。“进来吧!我倒杯冰开水给你,你要租床位,我们等会儿再谈!”
租床位?夜瞳皱眉,不是分租房间吗?怎会变成租床位?她来不及思索,白
丽花已经把她拖了进去。
※※※
这房子内部真够简陋。两张上下铺的单人床,床旁边有一个帆布衣橱,右边
一间简陋的浴室,没有厨房,不过木门旁有一个破烂的小冰箱,上面有一个电磁
炉。所剩的空间,还放了一张书桌和一张椅子,书桌上有一台小电视——这就是
全部的“家具”。
也因为如此,当夜瞳坐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时,白丽花就必须坐在床边了。
白丽花很好心地从冰箱中取出冰开水,倒了一杯给夜瞳。“抱歉,我只有冰开水。”
“这样就够了,感激不尽!”夜瞳谦逊地接过杯子。“别小看这杯开水,对
我而言如同是荒漠中的甘泉——”夜瞳目光发亮,说得煞有其事。
这倒令白丽花木然了,不仅是她面对着一位古怪的修女,也包括她感受到前
所未有的肯定及温暖,这一直是她欠缺的。白丽花的心莫名地升起了一股热流,
她不得不承认她由衷地喜欢夜瞳。
“你刚刚说……你叫黑夜瞳?”白丽花皱眉。“你姓”黑“?好特别喔!”
“是的。”夜瞳把自己的名字再清楚地叙述一次。“你叫什么名字呢?”她
反问。
“我叫白丽花。”
“你姓白?”夜瞳幽默道。“看样子,我们是一”白“一”黑“喔!”
白丽花闻言,也会心一笑,她从头到尾端睨夜瞳,羡慕道:“不过,你长得
好美!
你虽姓黑,但是你的肌肤却白如凝脂,而我虽姓白,我的肌肤却黑得发亮,
这真是颠倒错乱呢!“
她们面对面,两人相视微笑。
“你几岁?”白丽花好奇。
“我十七岁。”夜瞳回问:“你呢?”
“我十八岁。”
“太棒了!”夜瞳兴奋道。“我想我们一定和得来!”随即她又垂下脸。
“不对,我还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分租给我——”
白丽花面容一整,在心底暗笑,故意刁难道:“是的!我要先调查你:我问
你,你身边有多少钱?我可不要跟一个缴不出房租的无赖住在一起——”白丽花
摇脚道。“为了证明你的诚心,你要先预缴两个月的房租,共七千五——你有问
题吗?”
“七千五?”夜瞳很“诚实”地将她所有的“财物”拿出来给白丽花看。
“这些是我待在修道院所存的钱——”夜瞳相当难为情道。“去掉买飞机票的钱
……算一算,大概还差五百元——”她无辜又纯洁的大眼绕啊绕。“你可以先”
恩待“我吗?我答应你,我会尽快去赚钱还给你——”
恩待?她竟用这字眼?“别告诉我,你在修道院活了近十七年,只赚了大约
两万元?”没想到夜瞳竟笃定万分地点头,白丽花露出惊讶的表情,试探性地问
:“你知道现在台湾像这样正常工作,一个月平均有多少收入吗?”
不出所料,夜瞳真的摇头。白丽花心一沈。“你知道在台湾吃一餐饭,大约
要花多少钱?”
天!黑夜瞳还是摇头,白丽花只差没有当场撞墙!她尖叫:“你到底在修道
院里做些什么?”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已说明一切。“奉献。”
“钱不是万能,人生活的目的——是要做更有意义的事。”
白丽花啼笑皆非。“真好笑,你是我见过最”正经“的人——”她讥诮。
“什么意思?”
“没什么啦!”她转移话题道:“你带了多少东西?如果你的行李很多,要
我减租是不可能的!”
“我的行李很少,一点也不会造成你的麻烦及负担。”夜瞳斩钉截铁道,为
了证明似的,她把她的行李打开——圣经、小丑娃娃,以及另外一套修女服,和
一些盥洗的日常用具。
“真的有够少。”白丽花惊讶万分。
夜瞳却是紧张万分。“你到底要不要分租房子给我?你只要租给我一张床就
够了。
这不是你的本意吗?“
“咦!你不怪我骗你?”白丽花表面正经八百,不过,却有些心虚地站起来。
“其实,我是二房东。”她终于坦白了。“所以我不该算你这么高的房租——”
夜瞳老老实实回答:“耶稣说:有人打你的左脸,你要连右脸都给他打——
我不会怪你!”
“有趣。”夜瞳因为低着头,让站起来的白丽花只能看到夜瞳的乌黑秀发,
她意有所指道:“我不讨厌天主教的修女,我是台湾原住民,以前,我住在落后
的深山里,台湾政府根本不管我们这群弱势原住民的死活,幸好那些仁慈的修女,
到我们这部落救济,还为我们免费医疗、提供粮食——我一直很感激那些外国的
修女呢!”
白丽花这段感人的话,让夜瞳抬起头,双眸炯炯发亮,白丽花笑得有够跩.
“看来我跟你有缘,单人床的上铺就成为你的!而且我先不跟你收房租,现在,
这就是我们的家——”
“家?真的吗?”夜瞳笑逐颜开。“谢谢你!我一定是最乖的室友,我会赶
紧去找工作——”
看夜瞳天真的傻蛋样,白丽花笑不可遏,不经意看夜瞳看得入了迷。
※※※
隔天一大早,夜瞳身穿修女服,出门去找工作。她根本来不及适应环境,她
现在要自食其力,没钱——她可是会饿肚子的。白丽花很好心地告诉她:前方不
远处有一个工业区,在应征女工,向来很缺人,很容易应征上的。
什么是女工?夜瞳不知道,毕竟这世界对她而言很陌生,不过她不担心,只
要她肯学,将来就会懂的。
夜瞳一个人出门,因为白丽花晚上工作,所以白天要睡觉;至于白丽花的工
作性质,夜瞳没有过问。
今天的工作找得很不顺利。夜瞳不懂,为什么她连区区一个作业员都应征不
上?难道只因为她没有学历证明?但是,做作业员需要高学历吗?她又不是目不
识丁。然后,她看到超商在征人,她立刻进入店内问,谁知老板又推说不缺人。
最后,她看到了快餐店缺人,这是唯一的机会了——但过了五分钟,她还是失意
地从店里出来。
下午三点,她走得又累又心灰意冷,肚子也饿得叽哩咕噜,为了省钱——白
丽花教她买泡面,只要回家烧开水就可以吃。夜瞳买好了泡面,意兴阑珊地走回
去。她取出钥匙打开门——霎时,尖叫声从房间内发出。
夜瞳本能地关门,紧紧闭上双眼,而床上的男女也“兴致”全无。不一会儿,
听到开门声,夜瞳战栗地睁开双眼,而那位邪里邪气的男人对她不怀好意地笑着,
夜瞳心跳八百。幸好他只向她挥挥手,便转身走了出去。
待这位陌生男子远离,夜瞳推开半掩的门,迎接她的是似曾相识的画面——
白丽花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莫名的,夜瞳竟感到她的心彷佛狠狠撕扯着。
她尽量强颜欢笑。“你怎么不告诉我,你……结婚了呢?”
白丽花立即捧腹大笑。“拜托!不愧是修女,古板得要死,谁说一定要结婚
才能做这件事?”
“你——”夜瞳的脸一阵惨白。“你没结婚就……”
白丽花打断夜瞳的话,一脸无愧于心道:“嘿!我又没跟他收费,只有——”
她翘起一双美腿。“我只有晚上才收钱。”
什么?“原来……原来……你晚上的工作是——天!这是罪大恶极的事!”
“拜托!你说,到底是出卖灵魂可恶,还是出卖肉体可恶?搞清楚,我只是
出卖肉体。”白丽花说得理直气壮。“我何错之有?男人可以买淫,女人就不能
卖淫?”说着,白丽花从床上坐起来穿上衣服。“刚刚那位,是我现在的男朋友。”
她无所谓地解释。“这世间,有名无实或无名有实的男女太多了。只要相爱就好,
何必在乎那薄薄的一张纸?毫无价值啊!你说是不是呢?”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夜瞳哑口无言,白丽花说得有错吗?她的面容闪过哀伤,倏地,又用力摇摇
头。“不对、不对,神——憎恨色情。”夜瞳的目光出现一股慈祥。“这是真理。”
“真理?”白丽花骂了一句脏话。“我告诉你——唯有填饱肚子,才是唯一
的真理。”她从床上跳了起来,用手指着夜瞳。“别装得多清高,我问你,你今
天找到工作了吗?”她轻鄙。“一天没收入,或许你还有骨气,如果一天接一天,
看你能撑多久——”白丽花突然用手触摸夜瞳的脸,色迷迷道:“等到你发现你
美丽的肉体可以赚很多钱的时候,我不相信你不会堕落——”
“住口!”夜瞳有骨气地道。“我不懂天主为什么要安排我认识你。但是,
以天主之名起誓,我不会住在这里太久,等我有钱,我会立刻离开你——在我的
心中,你是撒旦!”
“撒旦?笑话!”白丽花骄傲地抿起唇。“如果没有我,你早该睡路边了。”
她走入浴室,夜瞳望着她的背影双拳紧握,呼吸沉重……
※※※
整整一个星期,夜瞳不相信她竟然真的找不到工作。她的信心开始软弱,对
自己的未来更是忧心忡忡。幸好白丽花没有赶她走。现在,她每天只能用土司果
腹了。
而从那一夜开始,她和白丽花再也没有说过半句话。所幸两人的“时段”不
同,白天夜瞳出门,晚上白丽花出门。不过,她们有一个时段不得不碰面——就
是在清晨时。
夜瞳会往早上读圣经,白丽花会在清晨回来洗澡吃早餐;那时她们两人也是
各做各的事。
但今天情况却有些许不同,白丽花的心情似乎很不好,她喝醉了酒,昏迷间
用许多不堪入耳的字眼大骂男人……打扰了夜瞳的“灵修时间”。夜瞳发誓从没
见过这么低俗骯脏、没水准的人。她从卧铺上跳下来,试图遏止白丽花没有分寸
的恶毒口舌。圣经说:人的舌就是“蛇”。
谁知,白丽花竟一把抱住她,她的双手将夜瞳抱得好紧,然后莫名其妙哭了
起来。
她哀号大哭,夜瞳心一软,终于明白白丽花也跟她一样可怜,只是她一直伪
装出坚强的模样。
她想安抚白丽花,不料白丽花一阵恶心宽吐了;夜瞳躲避不及,连她也遭殃,
房间内酒气冲天。等白丽花吐够了,人好象也清醒了。面对一身狼狈的夜瞳,她
总算还有点良心。“对……不起……”
“不——”夜瞳释然地笑了。“在我的眼中,你现在只是病人,我不跟你计
较。”
说着,夜瞳主动跪在地上帮白丽花脱鞋,她的动作让白丽花吓了一大跳。
“别紧张,你喝醉了,需要有人服侍你。来!乖乖躺在床上,我为你脱衣服、擦
身子……”夜瞳叨念了一堆,当她把毛巾放在白丽花的裸背上时,白丽花突然伸
手按住夜瞳的小手。
白丽花感慨万千道:“我母亲在我十二岁时死后,就再也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
她长吁短叹,真挚地说:“谢谢你。”
白丽花看不见夜瞳的表情,不过,她却听见夜瞳如母亲般慈祥的声音道:
“现在我终于明白,其实,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语毕,两人又哈哈大笑,新的友情在这对少女心中滋长着……
※※※
白丽花真是个重义气的人。隔天,白丽花回馈给夜瞳一件礼物——一条浅蓝
色的牛仔裤和粉紫色的无袖紧身背心。夜瞳拿到手时,一张脸欣喜若狂;因为,
这是对两人友情的肯定。白丽花可知道,这是夜瞳这辈子第一次收到外人的礼物
——除了水谷正彦送她的“嫁妆”之外;不过,那些却成为她现在最厌恶的东西。
白丽花佯装无动于衷,一开口就损人。“我如果是老板,看见一位修女穿着
的人来找工作,我只会想她是不是要来跟我传教或要我捐钱,我躲她都来不及了,
要我录取她——门都没有。”白丽花好象在训话。“你有清纯的外表,要好好利
用。很多老板都喜欢用”乖乖牌“:傻傻地埋头努力工作,不问薪资。知道吗?”
夜瞳似懂非懂地点头,她听话地换上现在青少女的休闲服饰,夜瞳痴痴地注
视镜中的自己——她好象不认识自己了。她感觉自己好象变得更世俗化了。
“真是可爱兼漂亮!”白丽花吹了个口哨。“这副亮丽又清纯的外貌,包准
你今天一定找到工作。”
“真的吗?”夜瞳还是半信半疑,不过,白丽花很快便将她赶出门。
※※※
真的是时来运转?换套衣服就有如此的不同?夜瞳又试着应征一家号称全世
界排名百大企业的台湾分公司,这次她当场获得“面试”。
感谢天主!夜瞳直想跳起来大声欢呼。她相信,只要面试的人肯见她,她就
有能力说服主管录用她——她有绝对的自信。
夜瞳并不与这群女工进入同一间大会议厅里面试,她被召唤到另一间隐密的
豪华大办公室,夜瞳虽有疑惑,但还是欣然接受这“特别”的安排。当这间豪华
宽敞的办公室门关起来时,夜瞳不自觉地感到一丝凉意及诡谲。
她的目光直视意大利进口的高背黑色绒丝椅上,一直背对她的陌生主管。她
相当礼貌地行了九十度的大礼,并小心地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黑夜瞳,今年
十七岁,我长年居住在日本……”她一直没有抬头。
然后,她听见“他”站起来的声音,她感受到他那股犀利的目光,她抬头,
脸色倏地惨白,伸手捂住要尖叫的唇。
第四章
夜瞳一动也不动。天!是他……是水谷旭傲!
一身黑色的西装,笔直地服贴在他刚硬的线条上,他看起来俨然是统治黑世
界的魔王。水谷旭傲阴冷的面容散发着残酷、独裁、狂妄之气,他大步地迈向她。
她不要见他,她不要再见到他……这意念,让夜瞳回神后自然想夺门而出,
但手才握到门把,一双厚实的手掌已将她整个人一把捉住,她被迫不得不面对他。
他离她只有咫尺之遥。
他暴戾地伸出钢条似的双手压住她的玉颈。
夜瞳大眼如临死般惊悚。
他的面颊靠近她的耳际,霸道地说:“你只要尚未签字离婚,就休想逃出我
的手掌心——”
“你——”他在羞辱她。为了要她签字离婚,他竟千里迢迢从日本追到台湾!
她的丈夫不断在欺凌她,她真傻!她应该知道——他不会放过她。
忍不住心碎悲伤,她咬住下唇,不争气地哭了。
汩汩的泪水滑下夜瞳的粉颊,晶莹剔透的泪滴到水谷旭傲的手掌上,手上的
泪珠顺势滑到了他的手腕,夜瞳的泪水渗进了他手腕上的白棉织纱布……
她的丈夫很恶毒地续道:“你不签字,我便无法和优爱美代结婚。哼!如果
你不签字,我将会一直胁迫你——你不会找到工作,永远——”他露出狰狞的笑
容。“别小看日本黑社会的势力,我们的力量无远弗届,遍及全世界,我可以掌
控台湾大大小小的企业。你能想象我现在所站的位子,这是黑道的企业吗?”他
野兽般的目光已经咬死了她。“如果你够聪明,你这一刻应该懂,为什么你”总
是“找不到工作!”
夜瞳的泪水像是黄河泛滥,她的心——升起了仇恨……不!她不应该有。天
主总是说:要爱人如己,而且,他还是她的丈夫……不过,这丈夫却要他的妻子
活活饿死?这是什么邪恶世界?
在他双手渐渐用力下,夜瞳还是努力发声问出她唯一的疑问。“我……跟你
无冤无仇,为什么你一定要逼死我?”
无冤无仇?这句话震撼了黑道霸主!
半晌,水谷旭傲松了手,夜瞳吓得四肢无力,滑倒在地上。
水谷旭傲居高临下地注视已奄奄一息的夜瞳,没想到卸下修女装的她,虽只
着一身轻便的牛仔服装,也能够显出她的脱俗,她一样神圣,不同流合污。
不!他用力摇头,似乎想除去这不该有的涟漪,他的心中只能有恨。他唯我
独尊不可一世道:“你总以为你很无辜,其实,你就是罪魁祸首!”
夜瞳眼中写着不懂。
水谷旭傲反讽道:“也好,我必须让你知道我也有”人性“,再给你一个月,
不管如何,你一定要签字,除非你想尝尝黑道对付不知好歹的人的手段——下次
再见。”
他留下了那张离婚证书。“你现在是一只被拔光羽毛的小鸟,再也飞不起来
了。”
水谷旭傲露齿大笑,说完这句话后,大步离去……
他刻意忽略他的左手一直握着右手腕的纱布——因为那上面有夜瞳湿濡的泪水……
※※※
夜瞳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当室内一片阒黑,她仍然没有开灯,她的心有了转变!
她学会了怨恨。她恨上帝、恨她的母亲、恨水谷正彦、恨水谷旭傲!
她恨……十七年来所有累积的仇恨,完全倾巢而出,就像是山洪爆发,一发
不可收拾。
她再也不相信爱。
她彻底地崩溃了。微弱的月光是室内唯一的光源,她的眼瞳不经意地往地上
一瞥,瘦小的影子吸引了她的目光,她突然面露凶光。
小丑娃娃——这是她一直最钟爱的礼物。
她发疯般抓住小丑娃娃,用力地打、扯、摔——半晌,小丑娃娃已四分五裂,
它身上的棉絮散开,头断裂成两半。
当小丑娃娃的脖子被扯断的瞬间,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她
好奇地从小丑细细的脖子中取了出来。
天!竟是一封信。发黄的纸证明它藏在小丑娃娃的身上许多年了。
夜瞳迫不及待地打开被折得好小块的信纸,她借着月光阅读着——她的心在
沸腾。
这竟是她母亲黑雪姬数十年前所留下的“遗言”。“我最爱的女儿:
当我要把你送进修道院时,我知道这辈子不可能再见到你。你知道你的笑容
像天使吗?你知道你清纯无邪,像不染红尘的莲花吗?让我这位骯脏、淫荡的母
亲都不敢抱圣洁的你,我怕我污染了你。我身为艺妓,其实也就是妓女,但乖女
儿!千万别瞧不起我。这是我的宿命——有人说,从母现的身上看得到女儿的雏
形。我无时无刻都在祈祷——你别步入我的后尘。
希望你这辈子别看到这封信,如果你看到了,表示你过得不幸福,才会将小
丑娃娃毁了。
你是我的女儿,你长得一定比我更卓然出众,我不相信会有男人不爱你。不
过,若有男人背叛你,让你恨男人时,那就请你——把自己最美丽的容貌和身体
当作是利刃,去刺死所有的男人吧!
你要像小丑般懂得: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对男人动心的女人,只有一个
“惨”字能形容。
母亲留“
夜瞳愕然地注视着母亲娟秀的字迹,她呆愣好久,然后大笑。
她笑得邪气而狡诈——完全变了一个人,她豁出去了。
母亲,谢谢你的教导——让我知道我的美丽能刺死所有的男人……在夜瞳的
心中——只知道要复仇。
※※※
这是白丽花回到家见到的情景——夜瞳坐在地板上打包行李。
“你要走了?”白丽花心中莫名一阵不舍。
“才怪!”夜瞳回首对白丽花微笑着说。“我只是把圣经、修女服、小丑娃
娃……收起来而已!我不要再看见这些东西。”不过,她却独独舍不得玉颈上的
十字架项链,把它当成装饰品吧,反正十字架对她再也不具任何意义。
“为什么?”白丽花惊讶着那个小丑娃娃的身体断裂,这——到底发生了什
么事?
夜瞳的大眼直视她,这眼神令白丽花不寒而栗。“有一个女孩,在修道院长
大,她的世界只有修道院的天空那么大……她无知地深爱上她未曾谋面的丈夫,
她对爱情、婚姻充满懂憬……”她一五一十地叙说在她心底永远的烙印,夜瞳的
目光显得遥远。
她一定是在说自己的故事,白丽花心知肚明。不过,她的神情激动无比,她
发誓,如果可能的话,她一定会代夜瞳杀了那个无情无义的丈夫。
“现在,小女孩决心要脱离过去所有的包袱,她要重新开始,不过,她笨得
可以,你愿意帮她摸索这个对她而言,还是一知半解的新世界吗?好好教她如何
生存。”夜瞳的话中充满哀求的语气。
白丽花冲动地蹲在夜瞳面前。“为什么不?”她愤慨不平。“那个小女孩应
该长大了,她必须要重生。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帮助她的。”
白丽花发誓,她见到了“小女孩”眼眶中的泪水,夜瞳哽咽道:“我替小女
孩谢谢你。”
※※※
“你叫我看电视?”夜瞳不懂。
“当然。”白丽花教导夜瞳。“电视上演的种种,就是反映现代人生活的写
照,如果你想要快速地了解这个地方,你就要好好吸收电视所演的一切,包括未
满十八岁不得观赏的影片——”
夜瞳不顾一切地照单全收——她除了睡觉以外,连吃饭也守着电视。短短几
天,生性聪慧的她进步神速——台湾一般的通俗用语、生活习惯、少女流行的服
装,还有男女之间最禁忌的事……她当然也懂得何谓“情妇”,以及如何取悦男
人,和如何“毁灭”一个男人。她发现花花世界中的男男女女不外是杀人、放火、
杂交、外遇、离婚、未婚生子……她如果不离婚,好象无法适应时代潮流。离婚
——这点她终于释怀了。
这千变万化,充斥拜金主义的现实世界,让夜瞳不自觉地走入堕落的陷阱中
……
※※※
于是夜瞳选择最极端的方式来证明自己并不无能。除了水谷旭傲,她不乏其
他男人,她也能玩弄男人,她拋弃了旧有的教条束缚,她厌恶做一个被人嘲笑的
小修女。
她要活出全新的自己。
夜瞳再次注视镜中的自己——细肩带露出胸罩肩带的小背心,和她黑色蕾丝
内衣相互辉映;膝上三十公分的超级短裙配上长统马靴,衬托出她的修长美腿,
撩拨男人的情欲。不过,她身上还是挂着十字架——这大概是她全身上下最矛盾
之处!也因为如此,她成了圣洁与风骚的综合体。
“现在想想,的确是出卖灵魂可恶啊!”夜瞳完全认同白丽花以前的说法,
她现在已完全地堕落。“赚钱第一!”
“没错——”白丽花有另类的人生观。“没有钱怎么燃烧我们年轻灿烂的生
命?”
“是的。”夜瞳附和。“我得趁年轻貌美时,好好大捞一笔——”她要享受
堕落,她要用女人的“本钱”——肉体——赚钱。
“耶!没有爱,只有金钱至上的人生——”她俩相拥高声欢呼。
※※※
把自己最美丽的容貌和身体当作是利刃,去刺死所有的男人—念着这句“座
右铭”,夜瞳尾随白丽花走进桃园一家颇富盛名的酒家。
也因为如此,她闯进了藏桥清原的生命……
※※※
藏桥清原站在酒家楼上,注视这充斥情色的成人世界。
为了发展“藏桥组”在海外的黑道势力,他来到台湾已有好一段时日。日本
的黑道势力毕竟有限,况且,大部分的地盘都被“水谷组”霸占,如果要硬抢,
就会造成帮派血拚——其实,他早已准备好要与水谷旭傲血拚。东京那块合盯地
——无论如何,他可是卯上水谷旭傲了。
不过,在这之前,他必须要让“藏桥组”的势力扩展成为第一——而发展海
外势力的第一步,当然是最近的台湾。台湾的色情已泛滥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光
看这酒家人群熙攘的盛况——他知道自己“投资”的眼光没错。
藏桥清原人不高,颇瘦削、单眼皮、大脸;不过,这倒让他显得俊气,眉宇
间露出的精明干练,显现出他的不凡。
奇怪,藏桥清原搞不懂自己今天为什么这么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他似乎
有预感,今夜将会遇见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为什么会有这么不寻常的意念闯入他的脑海中?他的心——早已被那位水谷
夫人迷得神魂颠倒,就在参加水谷旭傲婚礼的那天……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早已无
人能取代。
藏桥清原遥望一楼的大门,而他的眼前却浮现水谷夫人当新娘子时的倾国风
采——他期待能与她再见一面……就在许愿时,藏桥清原的面容突然散发出光彩
——
可能吗?不、不可能!一定是他眼花了,一定是他在做梦,一定是老天爷听
见他的期许,一定是……此刻,水谷夫人竟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
他之前听到许多黑道弟兄间的流言,传说水谷旭傲在新婚之夜就把妻子赶走
……显然,这传闻是百分之百正确。
水谷旭傲真是冷血动物?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想到此,藏桥清原暴跳如雷,
他真想狠狠揍水谷旭傲一顿,他紧握手扶梯的双手发紫,然而他的心却是欢喜的,
她——将会属于他。
他兴高采烈地火速奔下楼。
※※※
如今,水谷夫人站在他面前。
看她迷惘、手足无措的神情,藏桥清原知道她不认识他。这样也好,他与她
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藏桥清原完全以陌生人的姿态待她。“你叫什么名字?”浓浓的日本腔,说
得不标准的中文,让夜瞳本能地愣了一会儿,又是日本人?她难道摆脱不了日本
人?
藏桥清原敏锐地注意到她身上散发出的“自我保护”色彩,他对她微笑。
“你别怕我,我不是坏人。”他更加靠近她。“你可以仔细看我,你会发现我的
脸上写着:我是好人。”
夜瞳闻言,噗哧笑了出来,她以流畅的日文道:“没想到向来严肃的日本大
男人,也有像你这么幽默的。”她对他的戒心大大减少。“我叫黑夜瞳。”她自
我介绍。
藏桥清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仔仔细细、从头彻尾浏览了夜瞳一遍,夜瞳还是
很害羞,但她佯装轻薄地对藏桥清原说:“一切都是为了赚钱,希望我能合格。”
“你能”希望“的事情多得令你想象不到呢!”藏桥清原言中有意道。“如
果我说你录取了,你相信吗?如果我说我很喜欢你,你相信吗?”
哇!大老板还真直截了当。这可让站在一旁的白丽花大开眼界。不过,美女
在前,有哪个男人不心动?白丽花窃笑不已。夜瞳——真是不同凡响。
“喜欢?”夜瞳冷冷地回道。“老板,我只要求能养活自己,我一点也不相
信爱,这是不切实际的字眼。”
藏桥清原懂她的心——这就是被丈夫水谷旭傲负心拋弃后,伤痕累累的夜瞳。
藏桥清原露出和煦如阳光的笑容。“我记住你的话了,不过,我会改变你的。”
他浑身散发着自信。“你将会发现——我是唯一能让你信任的男人。”他绅士似
地对她微微点头,耸耸肩说:“你想什么时候开始让我付你薪水?我是个很猴急
的人,现在好吗?”
夜瞳眼眸发光,笑得灿烂极了。“谢谢你的急性子,只要赚钱——我迫不及
待!”
藏桥清原本能地伸出手握住夜瞳的小手,拉她走进酒家大厅。
当她的手被藏桥清原呵护在他的大手掌间,一股奇异的感觉贯穿夜瞳的脑门
——她显得僵硬,心底翻腾着千百种情绪。
这个男人动作如此温柔,应该是丈夫对妻子的态度。这男人不是她的丈夫,
但却是第一个握住她手的男人。可是,这个男人,不应该是水谷旭傲吗?
不对。夜瞳告诉自己:一个月后,水谷旭傲就不是她的丈夫了。
“你在想什么?”藏桥清原犀利的目光似乎能穿透夜瞳的心。
夜瞳猛地一回神,嗫嚅胡诌道:“没……什么!”她尖锐地反问:“那你又
在想什么?”
“我在想——”藏桥清原停下脚步,他的眼光专注地停留在夜瞳乳沟间的十
字架项链上。“我感谢命运之神的安排,让你今夜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你……”他面容的真诚不容置疑。这男人对她……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她已被她的丈夫伤害得体无完肤,她再也不会相信任何男人——
※※※
这就是她的“工作”?简单得离谱!
她只是“陪”大老板——而且每天都只做这件事。
藏桥清原以一个很简单的理由说服道:“想想我也是个大酒家的老板,但来
酒家上班时,却没有女人陪,我也实在需要一个伴,而我看上你——”他深吸一
口气,正经八百地说:“做我的女人。”
做“你的”女人?连一秒钟犹豫的时间都没有,反正她已豁出去了。“只要
有钱,我都答应你。”
藏桥清原喜上眉梢。“好,成交。”
藏桥清原不让夜瞳接其它客人,占有欲显而易见,酒家内谣传着:大老板包
养了一名酒家女,而且谈恋爱了,这次——好象是绝对的认真!
放纵吧、堕落吧!夜瞳命令自己心中只能有仇恨。
日子一天过一天,夜瞳对工作已能得心应手,更懂得玩火,来麻痹自己的神
经。
她要玩弄男人于股掌之间!
母亲大人说得好——女人也可以控制男人……不过——
藏桥清原却是真心待她好,他好似把她当成真正心爱的人。
他看得出来夜瞳不喜欢他碰她,尽管她装模作样的放荡、轻佻像豪放女一样。
不过……她内心其实象冰柱般毫无反应。
藏桥清原体贴地只是握着她的手,就心满意足了,他不曾抱她、吻她。连夜
瞳也实在无法置信天底下竟有这种不近美色的男人!当她要下班时,他会给她一
大笔金钱——比白丽花“努力工作”要多上十来倍呢!这可议白丽花羡慕死了。
而夜瞳也懂得回馈——她带着白丽花去吃喝玩乐,两人花钱花得不亦乐乎,
反正,夜瞳晚上又会把今天花的钱赚回来。她们每天享受“有钱就是大爷”的生
活,与她从前的寒酸贫穷有天壤之别。夜瞳逐渐沈迷在金钱的漩涡中……不过,
日子一久,看着藏桥清原的“付出”,不费力就能赚取暴利的夜瞳感到心虚。今
天,藏桥清原还是塞给夜瞳一大把花花绿绿的钞票,她实在不懂——她的“服务”
并不是最好,为什么藏桥清原对她却是不同的待遇?“你——”夜瞳的嘴张
成O 字形,困窘得不知如何开口。
藏桥清原突兀地伸出手指,按住夜瞳的樱唇,他主动开口。“别问为什么。”
他轻抚夜瞳粉嫩得像苹果的面颊。“让你开心是我最大的乐趣,如果可以试着收
起你的利刃,你会发现我是唯一对你好的男人——”
这句话让夜瞳双眸发光,面对他炽热的眼神,她竟有股对男人报复后的快感。
偏偏,她的眼前,却掠过一个嘲讽她、逼迫她的面容……
她的心在吶喊:不、不——她要彻底忘记他……
“夜瞳,答应我,好不好?”藏桥清原控制不住激情地唤她,将她一把抱在
怀中。
这是第一次,他抱她——
夜瞳命令自己放松,把小脸完全埋进他的胸膛里……她试图喜欢他身上的气
味、喜欢贴在他身体上的感觉。